安阳民间借贷崩盘 后遗症仍在发酵

安阳民间借贷事件平息多年后，留下的包括房地产业的民间借贷崩盘后遗症仍在发酵。

安阳市贞元(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贞元公司”)作为安阳最大规模的民营企业也不能幸免。公司以能源与房地产业为主业。

据了解，贞元公司老板、公司中层、高层以及财务人员60余人因民间集资案被抓。与贞元公司一起经历命运沉浮的，还有成千上万的集资群众。

在贞元公司出台了债转房、债转股、债转煤等多种消化债务的方案后，集资群众自愿选择了不同的转债方式，但是，不论选择哪种方式，因其商品价格均高于市场价格的若干倍，没有人脉关系的集资群众，想以债转房也无法如愿。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于10月中旬在安阳走访发现，民间借贷风暴后遗症给安阳政治生态提供了滋生贪腐的土壤。安阳市政府成立的安阳市处置贞元公司涉非工作指挥部(以下简称“工作组”)在相关事宜的处理中，违法违规、贪腐、不作为等现象严重存在，并触目惊心。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从多个信源获悉，河南九润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九润公司”)接手后，多名官员纷纷“围猎”商人王大超。在多层级相关人员的违法违规操作下，并多方合力，使得贞元公司逐渐失控。以老板骈运来为核心并精心经营了25年的贞元商业帝国也从此逐步走向瓦解。尽管工商手续仍在，但1000余名贞元员工自行解散，人去楼空，多年来员工社保无人问津。

随着九润公司的稳固，在多层级相关人员继续违法违规操作下，其利润也随之倍增。然而，九润公司接手的多个项目盘活并不见起色，而是集资户多次采取了自救措施。比如九润公司接手的香洲名郡房地产项目。

同样由九润公司接手的新都城项目，无论是从售楼处现金购买，还是以债转房的数百户业主，多年来，则一直被本息剥离、本息随意修改、撕毁定房协议、提高并要求补加房价、违法改变小区规划、未经规划建起两栋高层住宅楼、一方多卖、查账审计无门、投诉无门、遭公安拘留、市纪委施压、法院诉讼不予受理等手段的折磨、无奈与煎熬。给出的理由则是“涉非”。

缘何纷纷“围猎”商人王大超?则成了安阳当地大街小巷纷纷议论的话题。

记者致电安阳市贞元工作组和王大超，要不告知“电话上不方便采访”，要不告知“贞元集资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贞元失控

贞元公司是安阳一家知名的民营企业，受安阳民间借贷风波影响，贞元公司遭遇客户挤兑、资金链断裂，导致贞元公司无法按期偿还渤海信托5500万元的贷款，从此命运发生逆转。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走访了解到，正值贞元公司一筹莫展之际，掮客王大超从中撮合，使得渤海信托向贞元公司提出了盘活贞元旗下7个房地产项目，并最终偿还贷款以及实现贞元公司民间借贷问题全部解决的计划。合作采取 “承担债务式股权收购+临时借款性质的融资杠杆资金+转让方股权0回购”模式。

依照2013年12月20日签订的《股权转让暨回购协议》约定，贞元公司将旗下的安阳市新都世纪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新都公司”)、贞元置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贞元置业”)100%股权转让给九润公司。记者注意到，九润公司2020年1月中旬之前，法人为张华，此人正是掮客王大超的妻子。按照约定条件，先还清外债，即贞元公司融资客户的融资款，再还清渤海信托的5500万元贷款，剩下的才给九润公司1.5亿元作为固定利润。

上述协议签订后，九润公司垫资6000万元杠杆资金，用于解封贞元公司被各债权方冻结的优良资产。贞元公司的优良资产被盘活后，九润公司再利用被盘活的贞元公司资产，在渤海信托分两批次贷款3.7亿元。

在《贞元请示文件》中显示：“资金到位后，九润公司立即将先期垫资6000万元的过桥资金全部抽回，并偿还部分债务后，还剩余资金1亿多元。”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多方走访获悉，九润公司实际取得贞元公司旗下的新都公司、贞元置业100%股权后，并没有实际履行上述《股权转让暨回购协议》的相关约定。而是驱离贞元员工，不让贞元公司参与任何公司经营。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获得的一份安贞(2014)28号文件《贞元公司与九润公司全面合作关于主动接受政府监管房地产开发项目的请示和方案汇报》(以下简称“贞元请示文件”)显示，贞元公司在无法控制本次合作、意识到巨大风险正在一步步逼近，贞元公司并于2014年2月及时向安阳市处置办递交了这份贞元请示文件。要求政府安排人员力量对剩下的1亿元资金进行全面监管，并全部用于项目建设以及兑付民间融资。

时任安阳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师华山作出批示，“诉请恒磊(记者注：刘恒磊，安阳市原住建局正县级调研员、总工)、子庆(记者注：宋子庆，安阳市原政府法制办副主任、市处非办副主任)、树军(记者注：王书俊，安阳市原工商局副局长)、龙安区王正贤(记者注：王正贤，龙安区原政法委书记、龙安区处非办主任)并贞元工作组尽快研究，提出可行性意见(可邀贞元参加)”

然而，该批示并没能挽救贞元公司的厄运。2014年3月，安阳市龙安区、市处置办与九润私自签订了《涉非盘活项目监督协议》，并加盖了新都公司、贞元置业的公章。该协议显示，允许九润公司抽取涉非盘活项目预算总投资额的3%作为管理费，2%作为项目营销推广费。有行业人士认为，大约2亿元的利润再倾入九润公司囊中。

对这份《涉非盘活项目监督协议》，贞元公司提出回复意见，并强烈抗议给予九润公司1.5亿元固定利润之外的利润。但均没有得到处置办的任何回复及采纳。2015年3月，贞元公司正式提出了《要求立即终止与九润公司合作及盘活方案的请示》。几个月后，2015年7月，再次签订了《补充协议》，要求九润公司退出。但中国房地产报记者注意到，在此期间，新都公司、贞元置业的工商登记资料股权及法人并没有作任何变更。仍然是九润公司拥有100%股权，法人仍是王大超妻子张华。几个月后，2015年9月，九润公司递交《关于解除补充协议的函》。

几个回合后，骈运来被抓，公司高管、中层以及财务人员60余人也相继被抓。近1000名员工从金融风暴开始也已陆续自行解散。人去楼空。贞元公司彻底失控。

一路“绿灯”

在安阳，民间借贷曾一度风靡整个城市。在这个大家都在做着一夜暴富的梦中，有钱的投钱，没钱的借钱，更有急红了眼的人不惜抵押房产从银行贷款去追逐“暴利”。其中，不凡有垂暮老人、家庭妇女、政府官员以及商界老板。

不过，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发现，安阳民间借贷崩盘之后，在市政府列的近200家非法融资企业中，并没有把贞元公司定性为“涉非”。而是把贞元列入了被帮扶企业之列。

安阳市政府成立帮扶工作组，并督促贞元公司以债转房、债转股、债转煤等多种形式来消化企业债务。但不论选择哪种方式，其商品价格均高于市场价格的若干倍。以债转房为例，一套商品房市场价当时为每平方米2000元左右，以债抵顶商品房则每平方米在6000元左右，甚至每平方米8000元、9000元，更有甚者达1万元以上。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群众在3年多的时间里通过各种途径，托关系、跑人情，把债转成了房，并与贞元公司旗下的新都公司签订了《新都城定房协议》，协议约定。

记者发现，一些群众从网上给当地政府留言，当地政府在回复中认为：“贞元集团没有纳入非法集资黑名单，不属于非法融资，贞元集团燃气公司是采用预售气票的营销手段，是给予用气客户的优惠措施;地产公司是采取的预售房款的方式，也是一种营销手段;集团总部是应广大员工要求，特定人群，针对集团员工的一种福利措施。”

然而，3年之后，2015年10月，随着贞元公司老板骈运来被抓，安阳市政府对贞元公司定性为“涉非”企业。

安阳市处置贞元公司涉非工作指挥部(以下简称“工作组”)以“涉非”为由，废止了这些以债转房户的定房协议。而从新都城售楼处购房的准业主，手头上的定房协议也随之被废止。同时把房款上涨到了4000余元。并多次发布公告，要求“贞元公司在立案前以现金形式购房户及以房抵顶集资款的群众，凡购房单价低于每平方米4000元的，按要求补齐尾款。”

记者发现，处理贞元公司涉非工作组名称几经变更。先是叫帮扶工作组、再是安阳市处置贞元公司涉非工作指挥部等名称。

很多集资户认为，既然九润公司收购新都公司的上述《股权转让暨回购协议》合法有效，那么该公司与自己签订的定房协议也同样合法有效。有很多业主向安阳市北关区法院提起诉讼，均被拒绝受理。业主向安阳中院反映，被告知“凡是涉及贞元、超越的案件，不予受理。”但同样性质的安阳德宝置业的案件，业主向法院起诉就立案受理了，并且以业主胜诉而结案。同样是贞元公司和超越的案子，有在外地的业主，从外地提起诉讼，也同样外地法院立案受理，而这些业主也同样以胜诉而结案。

有多位业主向法院提起诉讼时想聘请安阳当地律师获得帮助，而律师听说是起诉贞元或超越的，总是找个理由把问题绕开，并拒接接收贞元和超越的案子。

有业主告诉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安阳市司法局向安阳律师下达了口头令，不允许安阳的任何律师代理有关贞元和超越的案子。”

工作组单方撕毁协议并上涨房价，提起诉讼又不受理。退款还无望。一时陷入了僵局。

九润公司除了上述1.5亿元的固定利润，以及上述大约2亿元的管理费、营销推广费用。九润公司为了追求更大利润，还向政府提出了接手的多个项目的多个地块调整规划并改变容积率的要求。其中，新都城项目的规划调整由市住建局总工刘恒磊为组长的帮扶组出面协调。并对新都城项目业主以“不涨房价”为协调前提，再次使得新都城项目业主妥协并签字同意对新都城项目调整规划，容积率从3调整到了5。但是，有心细的业主发现，相关部门并没有按照当时的约定调整规划。业主再次找到规划部门后，给予回复“14号地块修改控制性详细规划的要求不符合法律、法规规定，不应进行修改。”

然而，安阳市处置非法集资工作领导小组成立了帮扶工作绿色通道联席会议(以下简称“绿色通道联席会议”)，并为违规改变调整规划一路绿灯，违规通过了九润公司改变多个项目的多个地块调整规划的要求。其中，新都城项目14号地块在绿色通道联席会议之后，变成了“处非项目”，并“按照市处非办有关文件进行办理。”绿色通道联席会议之后，尽管对新都城13号地块也作了违规调整规划，但经安阳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确认，又违规增加了两栋高层住宅楼“新都城13号地块有两栋在建住宅楼，未在原规划局审定的总平面图内，也未经我局许可。”

九润公司的利润一直在不断的连番递增。

“围猎”王大超

除了工作组单方撕毁了定房协议并加涨房款，调整项目规划和容积率。工作组还强行要求本息剥离，要求这些集资户把吃过的利息再“吐”出来，并补交购房差价后，才能以债转房。针对不愿意进行本息剥离的业主，则宣布取消其购房资格。

不仅如此，安阳市工作组在处理本息剥离事宜时，这些集资户的本息账目却未能公开透明，而且利息金额能随意修改。安阳杨女士就是“利息能随便修改”的其中一户。“自己只有三笔存款到期了，其他的存款都还没有到期，哪儿来的56万元的利息?”杨女士在接受中国房地产报记者采访时说。

杨女士告诉记者，自己这几年一直在找工作组，要求公开本息账目，并重新审计，但几年来，工作组却一直是在踢皮球。

杨女士找到出具《本息剥离表》的河南四方会计师事务所(以下简称“四方会计”)，指着一笔本金是12万元，利息是26.6万元的账目，问四方会计“这笔款，我一分利息都没领取，这个利息又是怎么算出来的?”四方会计拿起笔随手一划，把“26.6万元”改成了“2.88万元”，也随即对电脑里的数据作了修改。明明这笔款自己一分利息都没领取，又怎么算出来的2.88万元?杨女士一再要求查账并重新审计，被四方会计告知“你去找贞元工作组”。杨女士继续要求查账，四方会计后来又把2.88万元修改成了“2.66万元”。被逼问的急了，就告诉自己“我们是受工作组的委托，我们得听从工作组的。”

记者还了解到，在这些集资户这几年的维护合法权益中，有人遭到了拘留，有人被索贿，有人被安阳市纪委施压，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几年之后，2020年4月底，四方会计给上述杨女士个人账目单独出具了一份新的审计结论，而另一家会计师事务所针对杨女士的票据进行审计。分别得出结论，杨女士认为，四方会计的审计结论与实际金额仍然相差20余万元。而另一家没有审计资质的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结论，也被杨女士认为“不仅少写了票据，而且票号抵顶的房源很多存在颠倒。”

记者还了解到，不允许这些业主上访，谁上访的就直接没收房源，被列入黑名单。而多找几次工作组反映问题的，也被认为是“难缠户”，也同样被列入工作组的黑名单。凡是被列入黑名单的集资户，任何问题都不予解决。

除了上述乱象，记者还了解到，北关区指挥部在接管新都城项目后，利用职权违规低价位团购了数十套新都城房子的相关事实。该问题得到相关部门回应业主“这是为了帮开发商促销，尽快回笼资金。”而新都城项目正好处于安阳市的黄金地理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在北关区指挥部的监管下，新都公司本来20余名正式员工，却被心细的业主发现竟然有40余人领着工资。至少多出了正式员工20余人。这20余人的工资被谁领取了?至今仍是谜。有业主反映到安阳市纪委后，尽管纪委工作人员调查后也认可这一事实，但最后也不了了之。

之所以九润公司的利润能够一直不断的连番递增，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在安阳走访时，有坊间传言称，在整个利益链条上，王大超会每个月向这些人发放2万元的工资。而当时由安阳市住建局总工刘某任工作组(帮扶组)组长，刘某在这段传闻中更是被传的沸沸扬扬。后来有检察院介入调查此事，也不了了之。尽管刘某洗刷了清白，刘某也感到很委屈，但这一版本还在坊间盛传。记者致电刘某，被告知帮扶组是由市政府副秘书长带队牵头的，我们只是成员单位。至于坊间传言，自己并没听说。

不过，曾经接近过贞元公司骈运来的人告诉记者“在商人王大超背后，有一个既不暴露自己，又长期分配利益的身影存在。”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查询工商信息系统发现，九润公司注册于河南许昌市，法人张华，系王大超妻子。据了解，王大超，河南平顶山人，曾经与安阳市政府某领导既是同乡，又是该领导弟弟的同学。

据多个信息源显示，作为安阳最大民营企业之一的贞元公司，老板骈运来在庭审现场以及曾在多个场合提及，“如果政府能够把拖欠贞元公司的欠款本息16亿元(截至2015年)偿还给自己，完全可以投资建设现有地产项目，也可回收资金或抵顶民间借贷资本，使企业完全摆脱困境。”骈运来曾经认为“正是政府这一个个欠款，不能及时偿付贞元公司，才导致贞元公司不得已使用民间借贷资本。也由此导致贞元公司在安阳金融风暴时期资金链断裂。”

不过，针对上述安阳政府欠贞元公司欠款数额，官方并不认可。有官方资料显示：“经审计，贞元公司与政府部门之间能够得到确认的债权共计1.13亿元。已归还0.996亿元。该还款已存入安阳市处置贞元公司涉非工作专用账户。”记者注意到，骈运来于2015年被抓，而官方资料显示，政府于2018年偿还上述欠款。记者咨询知名法律人士、安阳超越集团杨青河辩护人，被告知“出具该审计结论的河南同心会计师事务所并不具备司法鉴定资质”。还有人认为，已归还的0.996亿元欠款存入的专用账户，只是一个内部账户而已，是否偿还外界人士没法说清楚。尽管如此，还是受到安阳当地人的诸多质疑，被指“扼着脖子搞人工呼吸”。